有诗曰:“今古诗人吟不尽,好山无数在江南”,此乃南宋著名江湖派诗人戴复古在游揽临海府城山水后的千古绝唱。诗中“吟不尽的好山”便是巾山,巾山在临海城内之东南隅,前横灵江,后对北固;山上双塔耸峙,名胜众多,自古以来,素称“一郡游观之胜所”而秀绝江南。临海民间俗语“金山银山换不了巾山”,语气中掩饰不住对临海城中有山、山边有江的奇特景观的自豪之感。
按说,小小一座山,即便寸土寸景,也不过如此乃尔,何以能倾倒众山,引来诗人墨客无数?其实巾山之魅不在山形,山是玲珑不假,境界却是开阔高远;巾山虽为弹丸之地,人文方面却俨然大观。台州府城号称“小邹鲁”,古来读书之风甚盛。据史料记载,宋乾道七年(1171),郡守朱江曾将贡院(书生举试之所)移到现在巾山南坡山腰上的兜率寺,应试者有五六千人,可谓盛况空前。明朝以来,巾山上更是到处办起书院。传说自山顶建起文峰双塔后,府城便人文兴盛,屡屡出现“一门三进士、父子四巡抚”的科举盛事。巾子山一时成了读书人最向往地方。而清末废科举、兴学堂,不少学堂也选址巾山,其中创办较早、影响较大的要算朱崇斋办的自任学院。在一批志同道合者的协助下,他选址现在巾山上的三元宫,自办学院,人称其学院“实开全台风气之先”。
漫步山中,文物遗迹比比皆是:龙兴寺,西山边的不大的佛寺,却是天台宗的祖庭之一,日本天台宗祖师思托在此受戒,前些年日本天台宗的宗主叫什么渡边的,还率众来朝拜过;杨节愍祠,杨氏父子于“扬州十日”和史可法同赴国难;华胥洞,隐然指向《山海经》里的上古神话……至于天宁寺、兜率寺、南山殿、中天斗、三元宫、文昌阁、不浪舟、千佛塔、逋翁亭、仙人石、摩崖石刻等等,也都是各有由头、各擅胜场。
巾山藏匿了这么多的古迹遗址,无怪乎引得历代文人骚客纷纷前来,留下许多名诗佳作,可以说,巾山的每块石、每片瓦,都隐藏着一个故事;每棵树、每株草,都散落着一首诗。
早在1600年前的谢灵运,堪称中国山水诗派的开山鼻祖,听说临海山水奇异,便率童仆数百,浩浩荡荡,“伐木开径”,来游临海,登临巾山,写下了《登临海峤初发疆中作,与从弟惠连可见羊何共和之》四首。据说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李白也游过临海,写下了“严光桐庐溪﹐谢客临海峤”,但不知这位诗圣有无登过巾山,有没有留下佳作,现已无从考证了。
登巾山可从东面大桥路一侧的小崮岭爬上去,拾阶而上至半山腰,便见一亭廊,亭上题有“松鹤亭”三字及一副亭联:“鹤影松声赢得任蕃三过,云霞叠嶂曾留顾况几年”。联中的任蕃和顾况都是唐代诗人,和巾山都结有一段不解之缘。
先说任蕃此人,有点迂腐又有点执拗,某年初秋时节,他从会稽到天台,游完天台桐柏宫后,来到临海巾子山,留宿在山中寺庙。时值中秋,入夜后但见山色朦胧,夜风四起,江水东流,周边清寂无声,唯风动修篁,有籁籁之声。此情此景,任蕃诗兴勃发,在寺院之壁上题诗一首名为《宿帢帻山绝句》:
绝顶新秋生夜凉,鹤翻松露滴衣裳。
前峰月照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
次日清晨,任蕃离开巾山乘船过江,在舟行途中,仍在推敲着昨晚的得意之作。偶尔他一抬头,但见江边山峰高耸,遮住了皓月,江水半边是清辉,半边是幽暗,此时月已落下,江水随潮水而退,只剩“半江”。他顿觉昨晚题诗壁上的“前峰月照一江水”不妥,应是“半江”才是。于是他让艄公赶紧掉转船头返航,而此时,舟已行百里。等他匆匆赶回巾山,欲改昨日之诗,却发现寺壁上墨迹犹新,“一”字却已被人改为“半”字了。在任蕃的印象中,台州属南蛮之地,文化落后,更少人才,及见被改之字,不禁连声赞叹:“台州有人!台州有人也!”
由此之后,任蕃对临海、对巾山产生了更深的感情,乃至先后三次登临。“灵江江上巾峰寺,三十年来两度登”, 每至留题一诗。初至有僧、有鹤、有松、有月;次至,僧已圆寂,故有“野鹤尚巢松树顶,竹房不见旧时僧”之句。后至,松、鹤俱无,惟余峰、月照江,任蕃感叹时光流逝世事多变,再题一诗:
清秋绝顶竹房开,松鹤何年去不回?
惟有前峰明月在,夜深犹过半江来。
任蕃百里回头,只改一字的风雅之举流传开来后,原本寂寂无名的他诗名大振,巾子山上再也没有人署名题诗,只留下匿名诗一句:“任蕃题后无人继,寂寞空山二百年”。为纪念任蕃,宋乾道间,巾子山建一阁,名翠微,即任蕃诗中“僧在翠微开竹房”的翠微;至清代,“翠微阁”又改名为“三至阁”(现为文昌阁),意为纪念任蕃三度来临海。
其实,在任蕃之前,小住巾山边上并咏之以诗的还有著名诗人顾况。顾况到临海,大约是在唐宝应二年末(763年)或稍后。他是下派官员,是来挂职锻炼的,职务是临海新亭监(相当于现在的盐务局局长)。他在临海的政绩不见所闻,不过倒为临海留下几首诗歌,为后人传诵。他写有《临海所居三首》,其中一首是明确描写巾山的:
家住双峰兰若边,一声秋磬发孤烟。
山连极浦鸟飞尽,月上青林人未眠。
这是一个暮秋的夜晚,古寺、孤烟、极浦、青林,在如银月色下显得那么静谧,那么和谐,那地富有诗情画意。此诗意境高远,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静美、澄旷,似有出尘之味,或许他在巾子山修道时就起了退隐之心。顾况曾有诗云,“世间无事不虚空”,名利如浮云,转眼成空。看透世事的他最终弃官入道,归隐山林。后人为了纪念这位大诗人,现在临海巾山上建有“逋翁亭”,逋翁是顾况的字。
说到逋翁亭,这里也刻有一副亭联:“九天云气三台近,百里江声一鸟飞”。此为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在《登巾山》中的名句。原诗如下:
春城东去海气稀,城畔人行绕翠微。
山麓高楼开重镇,辕门晓角起晴晖。
九天云气三台近,百里江声一鸟飞。
极目苍茫忆明主,吴钩高接门中辉。
此诗遒劲苍凉,并无半点脂粉气,个中消息大家不难体会当时戚将军的心情。现临海在北固山下新建了一座戚公祠,以纪念这位抗倭民族英雄。
巾山秀丽的风光和人文遗迹,不仅是文人雅士聚集场所,还是追求成仙造化的道家修炼的福地,巾山由此也颇沾了些仙风道气。现在在巾山东峰峰顶下西侧,人们还可以看到一个空窍玲珑,仅可容人的洞穴,这就是相传为古代道士华胥子在临海炼丹时的居所,也是巾山现存最早的“古迹”。华胥子何许人,已很难详考,但在战国时的《列子》一书中,就有华胥子游台州的记述。神仙当中当然也包括皇华真人。在巾山两峰之间的石壁上,摩崖石刻 “遗巾处”三字赫然在目。旧传此即皇华真人的遗巾之处,也是巾山之名的来历,巾山乃皇华真人得道飞升时飘下头巾的造化,故又名“巾子山”。正应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句老话。此处旁边还有一平坦巨石,即当日皇华真人踞坐修炼的“仙人床”,有些游人想沾点仙气,总爱在上面坐一坐。有诗为证:
何年仙人去,遗此仙人床?
仙人不可见,四顾山苍苍。
我来试高枕,一梦邯郸乡。
仙人绿玉杖,招邀天际翔。
我起欲从之,迢迢限河梁。
醒来日已暮,双塔落我旁。
天风何多情,猎猎吹衣裳。
拂衣下山去,满袖松花香。
此为清代诗人黄育所写的《题巾子山仙人床石壁》。
吟唱巾山,诗话巾山的历代诗作还有很多很多,现好多在巾山文昌阁内的墙壁上都有刻录,有兴趣者不妨去看看前人对巾山的描绘。又如清代诗人王永宽所描绘的巾山《不浪舟》:
潮汐自今古,波涛任去留。
百年此江水,四海一孤舟。
山色仍龙顾,城烟幻蜃楼。
坐听渔唱好,欲作海天游。
但时光悠悠,苍海桑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千年之后的我们,登临巾子山,欲寻古人题诗处,但青山依旧,墨迹已无。
巾山是一首隽永的诗,巾山是一幅美丽的画,巾山是大自然雕琢的天然艺术品,也是一部富有传统文化与包含哲学意味的历史书。巾山与灵江互映,为古城生辉,人文和自然在这里显得和谐统一而又完美。巾山又是活的,它听得懂人们心里想说的话,这么多年来,它一直在用心倾听,默默陪伴着府城的每个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