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J、摇滚、u型、说唱、民族、古典、乡村……在音乐的世界里,它们带给我无限的动感、时尚、欢愉、舒心,但能真正让我的浮躁的心平静下来的,只有古戏台上的越胡锣鼓梆子了。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很期待跟着父母亲到各个村庄去看戏。
父母亲都是农民,更是戏迷,年轻时便和要好的邻里搭帮结伙去看戏,或者田间地头回来,闲暇之时自己吆喝那么一嗓子来减轻一天的疲惫,此种情景直到如今依然乐此不疲。我在童年时期就跟着父母去看戏,那时候看戏,根本不懂戏中的人物关系,也不懂唱词的意思,不清楚生旦净末丑代表哪个年龄段,哪种社会角色,更是难以理解戏曲蕴藏的深厚内涵。只是喜欢人头攒动的戏台下的喧嚣和热闹,执着于周边小摊小贩们极力吆喝的各种零嘴小吃;喜欢父亲把我架在他的肩膀上,让我高高在上,视线越过人群,将戏台上的一切一览无余,甚至不放过舞台周边的地毯穗子,有种油然而生的凌驾之感,好不舒坦;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跑到戏台前,趴在戏台边缘,用手摸摸偶尔扫过来的戏服,哄抢佛诞期间所谓的“仙桃仙果”,沾点“仙气”,意喻福寿安康、心想事成、幸福和美;喜欢母亲柔柔地给我讲述戏中的故事,虽然直到成家之后才逐渐明白一个简单的故事为什么要演2个多小时。看戏,成了我童年的一节必修课。现在,看戏依然是我生活中的一种乐趣。
不记得跟着父母亲穿梭了多少个村庄,看了多少场戏了,却可以断定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看的戏叫越剧。知道越剧这个称谓,是我进入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14岁,一节音乐课上,老师打开录音机,让我们欣赏各种音乐,体会不同乐曲的美妙之处。当时播放的是越剧《梁祝•十八相送》(后来才知道),一听到这个鼓点和越胡,我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昏昏沉沉的状态立马消失,精神抖擞地徜徉在梁祝凄美的爱情当中。当然,看了这么多年戏,却不知道自己看的是越剧,似乎于情于理说不通。仔细琢磨,其实也正常,在乡村,所有的人听到有锣鼓声响,一见面打招呼便说“看戏去了”,没有谁说看越剧去。因为在江浙地带,流窜在耳边的话语都是吴越方言,越剧是唯一流行的一种戏曲,各村各户临时搭建的戏台子,只演越剧,在2010年之前没有越剧以外的任何一个剧种能登台亮相,看戏就是越剧,自然也就不需要四处宣扬是什么剧种了。这种地域性的无意识便留给青年人一个空白,在不知晓是越剧的情况下,已接受越剧唯美的、吴侬软语的、江南独有的旋律的熏陶了。
越剧是浙江特有的一个剧种,发源于嵊州,兴于杭州、绍兴和上海,据了解,如今越剧已插上彩翅,漂洋过海走向了大洋彼岸,一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唱响了维也纳金色大厅,唱软了黄发蓝眼、操持English的他国民众的心。越剧是一种民间小调,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强调温婉流转,唱词细腻唯美,就好像乡间溪涧欢奔着的溪水声,悦耳动听,这种似水般的旋律在我游离的乐感神经里,铸成终身难以改易更难替代的戏曲欣赏倾向。如果说儿时的看戏只是流连于戏台上的浮光异彩,那么后来的几次看戏则是深深品味人生的开始。在大学期间,学校有个戏曲社,专于各大名社团体、专业院团联络交流。于是,某日逃课挤公交前往杭州一家专业剧院观看《新编梁祝》。寻到一个好位置便不再挪位,直到曲终人散。因为都是专业演员,其中主演都是家喻户晓的名角,专业乐队、专业灯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要比乡村戏台上的演出好太多太多,整场下来看得我是激动不已,回去路上更是回味再三,与同道同学侃侃而谈,尤其是白须老生面对女儿为婚姻自由挑战父母威严的苍凉悲戚,在我叛逆的情感上铭刻下一个沉重的音符;小生梁山伯和花旦祝英台的哀怨情愫充分展示古人对自由恋爱的极度渴望,是青年人最易产生共鸣的妙音,不禁让我庆幸自己生存的社会是如此的开放。然而兴奋之余还是有不幸的,第二天便被班主任叫到一边,狠声冷气地训斥我。这是我上学以来第一次逃课和处罚。
工作之后,无意中认识了一位摄影爱好者,他对城区的戏曲事业开展情况知之甚详,这让我激动不已,感觉是挖到了一座信息宝库。通过他,我拿到了好几套演出套票,是城区一家企业周年庆,特意邀请专业剧团来此演出,在这三天的演出时间里,我就一脑门子扎进了戏场子里,感慨画眉巾帼不让须眉,敢于挑战旧时权威,女扮男装走上仕途为民请命;走近方卿身侧,与他一同体会世间人情冷暖;辗转市井生活,乐呵呵地观看九斤姑娘发挥聪明才智,与石二店王、三叔婆斗智斗勇,享受乡间邻里的嬉笑怒骂……结果,案头堆积起不少工作,只得接连几天不分昼夜地伏案疾书。
如今科技日新月异,电视、电脑、手机,只要有互联网通过的地方,大抵都能搜索到戏曲频道,闲暇空余之时可以任意观之。但是在快餐文化迭起的年代,富含乡土气息、纯粹古朴的古腔古调已经无法融入到年轻一代的音乐感官之中,戏曲由此步入了衰弱期。为了寻求突破和抢占市场,各大剧种开始创新创造,越剧也不例外——剧目中个人英雄主义盛行(如:《新编狸猫换太子》、《韩非子》)、人物角色性格展示舞蹈形式过浓(如:《李慧娘》、《寒情》)、过于注重舞台灯光背景音乐(如:花桥结拜的《新编梁祝》、交响乐版的《红楼梦》)、热衷改编移植其他剧种的剧目或热门电视剧(如:《牡丹亭》、《甄嬛传》)……我看过,却总觉得不过瘾,总觉得缺失了越剧原来的那种纯粹和朴素。创新后的剧目,乡里父辈们也曾看了几部,但是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他们感慨:“这哪是戏啊!冷得厉害!”“说唱的少,动作多,这是拿越剧跳舞蹈嘛!”此种调侃不正说明戏曲改革的一个缺失点吗?
幸好,上海推出了一部九代同堂巨作《舞台姐妹》,在浮夸的戏曲泡沫里,以纯真古朴的腔调、身段、情节再次展现了越剧发展盛行的历程。各位名家独禀的风采,投入的演绎,传递出哀婉柔美的越腔,都让人的眼前幻化出旧时存储的一幅幅图景,在空旷的晒谷场上,一个个挽髻插花手拿糍耙翻转地上谷粒的妇女们,捏着嗓子唱着越调,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那声响融进被太阳晒得亮闪闪的谷粒中,融进田埂边荆棘杂草丛中,融进每个乡间人的心中……
吴越人创造的越腔儿,唱倒了西湖边的雷峰塔,唱美了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唱红了女子王国里的红楼一梦,这一腔调已唱了百年,而后将继续唱响下去,声声不息。